王朝闻同志是当代艺术评论家,鲜为人知的是他又喜品茶。
美学巨匠王朝闻(1909-2004)
十余年前,我们应邀参加苏州的昆曲会演,主人陪游洞庭东山。这里是名茶碧螺春的产地。在紫金观,当家道士用紫砂壶在黄泥灶上烹出山泉水,冲了几盏碧螺春茶,朝闻同志称赞说:“好茶!”
后来我在杭州几次陪他去玉泉、龙井和玉皇山喝茶,不是明前的雀舌,便是雨前的旗枪,都是上好的茶叶,几处山泉都是江南著名的好水。但是朝闻却不无遗憾地说:“总还有不足处。”我听了感到茫然。之后我和他到天台山,高明寺的老和尚烹出的一壶茶,朝闻大为赞赏。这是用当地高山野生的茶叶炒制的,当地叫“天台炒青”,粗看颜色黝黑,并且叶片长而卷曲,可是热水一冲,碧绿生青,片片舒展直立,喝一口,清香甘醇,口感极好。“好!”朝闻说:“苏州的碧螺春淡绿而鹅黄,茶味淡恬而略甘;天台的炒青,青翠而晶莹,味略涩,但回昧极好。两种茶叶,就像吴浙两派的山水画。”
我听了不觉莞然。确实,吴门画派的山水画,淡墨氤氲,云水微茫;而浙派山水画笔墨浓郁,苍润厚重。此皆地理影响人文。茶叶和绘画不是同受山川钟灵么?1992年,朝闻偕夫人重返他的第二故乡杭州,我们又在多处品茶。那天正是中秋节,先在满觉陇探桂,杭州文艺之家总经理茅立山端出的茶,和晚上在外西湖“湖天一碧”楼上赏月时西湖书画院朱长绶主任沏的茶,以及在胡庆余堂和天工艺苑喝的茶,朝闻同志一言以蔽之日:“茶叶各有高低,但是沏得不理想,只能打七十分。”
在他离开杭州前两天,我从南京开会赶回杭州,陪他在灵隐寺根源大和尚的禅堂里喝茶。根源是位儒僧,能写字,又通晓艺文,对朝闻很是钦敬。他让小和尚端上来的茶,茶叶颜色略显黄褐。根源说:“有好茶叶还要懂藏茶叶的方法。可能疏忽了,封盖欠严,变颜色了。”朝闻喝了一口,对夫人简平说:“味道不错,打满分。”根源自是欢喜。在归途车上,我问他何以觉得根源这杯茶可打满分?他笑道:“实际上可打八十分,我打高了。你想,和尚吃八方,我们去白吃他的茶,怎么好意思说不好?不过茶叶味道还是没变的,水也不错,最多可打九十分。”“那么怎样可打一百分呢?”我问。
朝闻一本正经地说:“一杯好茶,要三个条件:好茶叶、好水和好的烹茶技术。三者俱全,才出好茶。古人写了茶经,讲了许多理论,其实也不必绕那么多弯子。好茶叶易得,好水稍难些,但也不太难。难的是水煮沸,要及时冲。煮过了头,茶叶冲不好;煮得不够,冲不出味。还有,冲在什么杯子里,也有讲究。洞庭东山的道士沏在陶碗里,最不会走味;天台的和尚用瓦壶冲茶,也不会走味。水要是泉水和天落水。这些都有讲究。这次到过的地方,三个条件都有不同的欠缺地方。就好像演员在台上唱戏,光有基本功和天赋条件还不够,不能运用表演技巧,还是不行!”
“依您之见,这次没能喝到真正的好茶?”他摇头说:“好像还没有。”可是简平同志对我说:“别听他的。他是纸上谈兵,实际他什么茶都说好喝。”朝闻笑道:“写文章,谈体验的,大半都是纸上谈兵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