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耕的南方植物,生长于温暖湿润的土地,绝不仅仅只是满足生理饥渴的饮口——这就是茶。一杯茶,从土院端到书斋,从乡野捧到宫廷,至今还在中国人的八仙桌上,从古一直凉到今。
先说茶园,这当数南方故乡最具风情的地方,村女们像彩蝶一样扑闪在茶园,采摘春天的心尖儿,乡野歌谣不绝如缕,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无数地方戏——锡剧、黄梅、江西赣剧、湖南花鼓,江南地方戏都是茶泡出来的,从严凤英、李谷一到宋祖英,南方山乡飞出来的民歌仙子哪一位不是采茶女出身?灵动的眼眉,婉转的歌喉,江南的韵味,她们其实就是南方乡土上长出来的一片片茶叶啊。
从小在乡间长大,大热天,瓦壶粗茶最解渴,我们常常水牛样一口气喝干,包括茶水里投映的天上云彩和枝头鸟影,真是过瘾。后来看了《红楼梦》,知道喝茶牛饮是骂人的话,是妙玉骂刘姥姥,只因刘姥姥用她的杯子喝了茶,可不得了,杯子洗一洗都不行,送人了事。妙玉不过是在栊翠庵戴发修行,便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,泡茶的水是5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,这样的人也就是靠这样水养着。若是有一天潦倒了,大热天赶几头猪,挑几担粪,真不晓得她会不会也要牛饮。
想起川端康成笔下的茶道,又是沐浴更衣,又是剪梅插花,几小时的繁琐就为了喝那一杯茶,茶再不好喝,那一套精致到家的唯美程式怕也叫人醉吧,只能这样感叹:东方的美呀。身边的生活是潦草的,从没见过茶道,茶楼倒是越开越多,里面有三陪,茶客之意不在茶,再好的茶也喝不出味。
张九龄说过:草木本有心,何求美人折。草木之中的茶叶该是最有灵性的植物,中国文人不喝咖啡可以,不喝茶万万不行,没有好茶水滋润身心,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枯涩如沙。余光中写道: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,这时候鼓琴、咏诗、下棋、品茗,是一种安慰。周作人也说:雨天,在一瓦纸窗下,写诗、饮酒、品茶,可抵二年尘梦。
从古到今,文人无一例外好茶,王维据说好茶成瘾,“倚杖柴门外,临风听暮蝉”,“绿树村边舍,青山郭外斜”,一读他的诗作就唇齿留香,都有极品茶的滋味,他和孟浩然、温庭筠等田园诗人谁能离得了茶呢?只有陶渊明是个例外,他的诗中只有酒,没有茶。想想也合理,陶老先生几个儿女不是呆就是傻,他要亲躬田亩养活妻小,愁苦的日子不借酒浇愁哪行。王维不同,本人是大地主,极会敛财,他的闲适是真闲适,当然可以无忧无虑一边品茶,一边吟诗作画了。
一向不好茶,倒是喝过一回上千元一斤的好茶,那是一个贩茶暴富的朋友,见我去就泡了一杯极品茶,可后来我等我期期艾艾开口借钱,他就脸色陡变,从后门出去,一去不返。我守着一杯残茶,茶冷,心更冷,一颗心一直苍凉到如今,这辈子是别想再暖过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