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曾应枫 王思维
摘 要: “叹早茶”作为广州民俗文化的一大特色,不仅源远流长,至今仍被人们享用,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广州市的地域特色和广州人的地域心理。本文以广州人“叹早茶”作为研究对象,拟从其于广州人日常生活态度、人际沟通的手段、以及广州商业化色彩等方面的文化意义,试图对广州人作为个人通过“叹早茶”而参与至公共领域这一方式进行探讨与思考。
“食在广州”是广州留给国人最深刻的印象,而广州人的“饮早茶”,更是组成广州饮食文化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,亦是广州本土文化涵养出的特色产物。
溯源求证,真正与广州现今“饮早茶”的茶楼形式接近的是“茶馆”,据考证,那是一种在清代咸丰同治年间叫做“二厘馆”的馆子,这种馆子只提供木桌板凳和一些简陋的设备并供应糕点,门口挂一个木牌,上书“茶话”二字,不过是为客人提供歇脚闲聊、吃点东西的地方;清末出现的茶居则是档次较高的“茶馆”,设计与西关大屋相仿;后来有了三层楼高的茶居,始称“茶楼”,于是有了闲句“有钱楼上楼,无钱地下踎”(粤语,“踎”即蹲),饮茶之风开始遍及广州各阶层。发展到后来,茶楼就渐渐变得专业起来,门面装修讲究,内里布置典雅,内容亦是日趋丰富,最终便促成了广州人“饮早茶”的习俗:“米珠薪桂了无惊,装饰奢华饮食精。绝似生平歌舞日,茶楼处处管弦声”。时至今日,“叹早茶”仍然是大多数广州人生活中的一部分,亦是广州城市特色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“饮早茶”能从清代流传百年至今并有愈演愈烈之势,与广州当地风土人情密不可分,亦充实和润色着源远流长的广州本土文化,我们甚至可以从“饮早茶”中窥探到这种广州民俗的文化心态、文化行为和文化方式。可以这样认为,“饮早茶”是作为个体的广州人参与至公共领域中的一个互动模式,即它体现出广州人从容享受的生活态度,表现为广州人人际沟通的交流手段,成为了商业化城市里商讨斡旋的独特方式。
早茶“叹”出了广州人原生态的生活观
广州人到茶楼“饮早茶”,并不止满足于填饱生理上的饥饿感,更是为了满足心理上的愉悦情感,可以这么说,广州人清早上茶楼是去“叹”早茶的。“叹”,在粤语中有消遣、享受的意思。虽说是叹早茶,但大多数茶客到茶楼,为的并不仅仅是那壶茶,更是为享受那种“一盅两件”的闲逸情趣。一个“叹”字,足以见得广州人是怎样把饮早茶看作一种有滋有味的享受。
“一盅两件”是广州人闲适生活的方式之一。广州人若是独自一人上茶楼,只需要一盅两件就可以闲坐一个大清早。所谓“一盅”便是一壶茶,菊花、普洱、菊普、寿眉、乌龙、铁观音,这些都是茶客们普遍热爱的茶种,他们一般拥有自己固定喜好的茶种,每上茶楼必喝;而“两件”的点心更是必不可少,因此,究竟是用点心作为茶的佐料,或是因为吃点心要喝茶润口,委实让人分不清。最经典的“两件”莫过于“虾饺”、“烧卖”,茶楼的服务大婶,推着装满蒸笼的小推车,边绕着茶桌走,边“吆喝”着:“虾饺、烧卖咯!好好吃既虾饺、烧卖咯!”(粤语,意即“虾饺、烧卖啊!很好吃的虾饺、烧卖啊!)闻声而至的茶客一手拿着点心单,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每个蒸笼盖,“鉴别”过后,取起心仪的点心,让服务员在点心单上盖上个印。于是,一桌子上,“一盅两件”,一个茶客,一叹早茶。
“叹早茶”是广州人中庸自得的生活观所在。对于大多数城市里的人,花上大半个清早在完成一顿早餐上是不可思议的,而广州人则乐此不疲。无论是老茶客来“叹早茶”,或是上班一族来喝“礼拜茶”,习惯于“饮啖茶”的广州人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。他们一大清早兴致勃勃到茶楼“霸位”(粤语,即占位子),并花上大半个上午在茶楼呷几壶茶、吃几个点心、翻翻报纸、聊聊天。这便是广州的茶客们悠然自得的生活情态,对于生活工作的忙碌者,他们会在早茶上找到出口,找到忙中偷闲,找到紧张之中的松弛,利用难得的叹早茶来有滋有味地闲适一回。茶客们享用得更多的是茶楼的热闹气息和那不可或缺的每日闲情。真应了人们说的广州人“识揾钱又识洗钱”(粤语,即会赚钱又会用钱)!也正是这种不愠不火的生活态度,让广州人活得从容自得。
早茶凸显出了广州人地域人际交流的独特性
在广州,“饮早茶”已经不只是一个广州人所独自享用的事情,很多时候,它被认为是一种人际沟通常用的沟通交际手段。
“叹早茶”是广州人维系亲情关系的纽带。上班一族日常的工作并不允许他们每天清晨叹早茶,但每逢周末,他们总会集上全家上下到茶楼喝“礼拜茶”,家庭日的“礼拜茶”给上班一族一个喘息之机,更重要的是能增进与家人的感情,他们甚至会约上久未见面的亲戚,共同商讨家族大事,边吃边聊,很是惬意。
“叹早茶”是广州人举重若轻的人际关系润滑剂。广州人喜欢在分别时说上一句类似的话:“得闲出黎饮茶吖!”意即:“有空出来喝个早茶吧!”事实上,此话往往有丰富的生活含义:或是表示对此间的惜别,抑或是表示余言后叙、有空再聊,这句话就如别人说的“再见”一样,那么轻松、随意,但又蕴含了一种交情,留给了人际沟通一个空间和机会。广州人爱聊天,在茶楼里沏上一壶茶点上几个点心便可以聊天“直落”(粤语,意即一直聊到茶市收市),比起北京人蹲在胡同老墙脚下粗嗓大气的“侃”,广州人在桌边的“聊”显得小声细语、内敛温和,聊得兴起也不过是轻拍桌子或仰头一笑。有时广州人说起“得闲出黎饮茶”这句话时,又只是一种说法,也许是对对方的帮忙表示感恩谢德,以自己请“饮茶”来作为一种实惠的酬谢,真有点像“君子之交在乎(饮)茶”。更玄妙的一种意思是,当有矛盾解决、误会消除时,广州人会豪爽地诚邀对方:“得闲我请你饮茶补翻数啦”,意即有空我请你饮早茶,作为对你的补偿,抱歉之情与修补之意,在请饮茶之间,不着一字,尽得彰显。
“叹早茶”是广州人性格与广州城市特征的一道风景线。“饮茶”是货真价实的,它成为了务实的广州人经济、文化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。无论是久未见面的老友,或是相互帮忙的朋友,或是重归于好的双方,“饮餐茶”似乎比“吃餐饭”更普遍、实在,比起浮躁的饭局,“饮餐茶”显然更温和、平淡、不愠不火、不骄不躁。就是这个早茶,深刻地体现了广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人们的亲情、友情、社交、生意倾谈、娱乐文化,都有意无意却深厚地渗透进早茶中,甚至与之融合为一体,久而久之,“叹早茶”成了广州人生活的一种态度、氛围。所以,开明、勤恳、朴素、懂得赚钱又懂得享受的广州人的性格和包容、平和的广州城市特征,不经意地就被定格在茶楼里、早茶上。
早茶带出了民俗文化繁衍中的广州现代商业色彩
站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广州,早茶的长盛不衰,与广东自古以来贸易兴盛,经济发展迅速是分不开的,占得天时地利人和发展经济,商业气氛浓厚,早茶桌上的倾谈让生意人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而不失温情。文革后,大北路的南国酒家(今南越王墓边,上岗山山脚)就曾是地产中介商活跃的地盘。茶桌上的习俗亦能不失时机地为倾谈者营造合适的气氛:当别人为自己倒茶时,以指扣桌表示“但倒无妨”的谢意,相当于说“这厢有礼了”,而与此同时,宾主之谈可以畅言自若,不会因倒茶的客套而打断话题;而 “揭盖续水”是当茶壶中的茶水空了,毋需客人招呼吆喝,只须把壶盖揭起,架在壶口与壶把之间,服务员便会心领神会地趋前来泡上滚烫的开水,这些朴素自然的茶俗,自是广州人近百年叹早茶历史沉淀下来的韵味留长的习俗,更是发挥了商务交往中非言语沟通的作用,调节了茶客间的谈话气氛。而且它比起庄重商业谈判来,显得融洽、平等;比之奢华的商业宴请来,又显得平实、随和。总之商业洽谈与难题的斡旋,在广州人的叹茶中自然而然,不着痕迹,尽得商机。
由此一来,茶楼可以说是人们的商谈的重要场所。各种各样的人们在茶楼里谈论着股票、楼市,谈论着日本的电器、美国的汽车。在这里,人们交流着各种经济、商品信息。没有"泡"茶楼的本事,发财的机会也少很多。可以这样说,在生意场上,不进茶楼,是不会融入广州的商业社会的。清闲、舒适的茶楼,不仅是人们闲谈,打发时光的悠静场所,更是倾谈生意、交换信息商业谈判的好地方。旧时广州的“妙奇香”茶楼有一幅对联:“为名忙,为利忙,忙里偷闲,饮杯茶去;劳心苦,劳力苦,苦中作乐,拿壶酒来。”这正是人在茶楼饮茶的心理写照。
作为广州文化中不可缺失的一个部分,“叹早茶”已经深深扎根于广州人心中成为一种民俗文化,它使广州人作为个体得以这种方式获得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满足,并发展其成为充满温情的人际交往的有效手段,甚至是商业社会生意场上不愠不火的博弈手段。千百年来,粤人“叹早茶”充分展现中华民族充沛的创造力,体现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价值和审美情趣,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今日,在全球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、文化多样性的守望,广州人“叹早茶”理应成为全人类普遍的意愿和全世界共同关心的事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