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六）茶载医道

 　三伏天，赤日炎炎，加上台风相继登场。大风暴雨带来的清凉，与台风之前和之后的闷热相比，显得微不足道。人们白天尽量足不出户，夜晚才外出纳凉。或在庭院小径上散步，或在水边大树下闲聊。夏天，常常是街坊邻里间交流最为频繁的季节。

　　多半个月来，茶友们大多相约到茶舍来喝夜茶。所以，我也时常应邀到茶舍“加夜班”。真切体会到了云萱兄过去常说的“三陪”之苦，“三陪”之乐。苦与乐，全在于话题的取舍之间。

　　这一晚，有几位茶友，大约因看到了央视播出了介绍无量山普洱茶的专辑里，提到了无量山的普洱茶能治百病的传说和故事。有的信，有的疑，有的半信半疑。把争论从家里带到了茶舍。也许是因为茶舍喝的主要是来之无量山茶家寨的茶。也许是因为我时常为街坊邻里号号脉，开开方药，略通医道。于是，如何看待茶可祛除百疾的这一说法，自然成了这晚的话题。

　　茶友们大都知道，我曾以中医为业，对岐黄之道略知一二。很想听听我从中医的角度有何看法。唉，这又是我最不想触动的话题。眼下，就是对中医能否祛除百疾，也恰是这三种态度：信、疑、半信半疑。更何况要由中医去证实茶可以祛除百疾呢？就是说破了天，也依然是信者坚信，疑者更疑。

　　真不知如何说起，若从中医学的基础理论说起，当年师承中医遗老，苦读多年的中医经典，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。说得深了，人家不是这个专业的，听不懂，骂你一声卖弄，算是轻的。弄不好，还要加上故弄玄虚，宣传封建迷信的骂名。说得浅了，若不是这个专业的，人家还是不明白，骂你一句白痴也就罢了，只怕连中医学的祖宗都得替你背上骂名，岂不也成了中医衰败的罪人？若仅从茶可以祛除百病一说展开中医学的解读，那么，眼前这三位茶友又必须有一点中医基础知识，或至少对中医是持有信任态度的才行。我正在犹疑之际，还是先听听茶友们的观点吧。

　　疑者的观点十分尖锐：“如果茶真的在千余年之前就被发现能治百病，那中医早在千余年之前就该被废黜，还用留着给那几个靠骂祖宗成名的家伙当梯子吗？”

　　呵呵，不错，有见地。看来疑者并不疑中医，只是疑茶是否真能替代药物祛除百疾。

　　信者的观点也十分清楚：“如果说茶不能治百病，那茶岂不是早在五千年前就被神农氏当断肠草了，还用得着留着给帝皇当贡品？与老外换白银？何况就是《茶经》、《本草》都明确记载茶可以祛除百疾。除有古代传说，还有当代的许多实实在在的例证。”

　　嘿嘿，旗鼓相当。至少也是对中医持有相同信念的。

　　半信半疑者的观点也不含糊：“你们俩说的，我都信。我只是很想知道茶治百病的原理。”

　　好一句“都信”。真不枉人称他为半信半疑。这种态度其实最好，有独立思考，具批判精神，绝不人云亦云，盲目崇拜所谓权威。见有实例，不应熟视无睹，或学沙丘鸵鸟，自欺欺人。但解释不通，或一时理解不了，理应采取存疑，而非附会强解，更非轻率的否定。

　　其实，从中医学的角度看，这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。

　　换句话说，本来是很简单的。茶之为药，已越数千年之久。既是药，当然是可以作祛百疾之用。如同许多入药的动植物一样，其药用之功，因采集制作之用心而异。例如，采集时是取其花果，抑或取其根茎，是取其老叶，抑或取其嫩芽，虽相同植株，其各部的性味皆有所不同。再说制作之道，无非水、火、风之运用。孰强孰弱，孰先孰后，则因其用途而异工。故茶之为药变得复杂起来，实在不必拘泥于过往经书，一概而论。

　　使问题变得更为复杂的还是现代。废医存药之争已越百年，举国尚术而轻道之风日渐强盛。是故多有功利之人鼓噪，只求方术之功效，不问方术之由来；只求方药之灵验，不问方药之依据。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医道之不存，依何法而处方药？长此以往，中医势必沦为巫术，诚可悲也！

　　中医倚重辨证施治，然辩证之法至少有六大体系之多。采信不同的辩证法会得出不尽相同的施治策略，有标本同治，也有标本分治，有同病异治，也有异病同治；祛疾之方药也因辩证结论而定，有制式之大小，也有形制之敲定，有配伍之宜忌，也有性味之加减，有服用之适宜，还有因时而异，因地而异，因人而异，其灵活多变何止万千？若不经四诊合参，不经辩证后而施治，岂能直取病根，治病救人？故若真为杏林中人，岂有以一方走天涯，以一药治百病之理。

　　窃以为，茶固然可以用于祛除疾病（如信者所言），但断无包医百病之功（如疑者言）。中医学说，是一门理论体系完整的古代医学，历代正统医家，严格依照中医理论治病救人，秉持人命关天之心，绝不敢妄言无稽之谈，但也绝不轻易否定无以稽考之疑案。对一时难解之疑案，多主张存疑（如半信半疑者），有待医道高明之后来者决疑解惑。

　　好的茶品能防病，已是不争的事实。但能否治百病，还有待好事者深入研究。

　　但若论以茶代医药，则半闲不敢苟同。茶之所以能祛除百疾者，指的是在茶做到了体均五行的基础之上，可以多向调节人体脏腑气机，以取“阴平阳秘，精神乃治”之功。绝非想像中如同药物般靶向明晰。故茶圣陆羽在《茶经》中原话是“体均五行祛百疾”。《本草经》也有相似观点。其主要含义，也在于指出了茶具有预防疾病和有助病体康复之功。

　　其实，只有能治未病者方能治百病。若以为茶是专治已病之药，也未免太小看茶了。正如若以为茶可以包治百病，却也未免太小瞧中医了。

　　茶家寨地处无量山脉，山高地僻（海拔2500米）。自古缺医少药不足为奇。故山民茶农有以茶防病之传统，加上生态环境优越，多有长寿体健之人。我多次走访，确实常听说许多饮茶而愈的病案。只可惜无缘会诊，难以医理参详。但也了解到，山民茶农也有相当丰富的山草药治病的经验，集市上，也常常看到许多药材小商。不少病患，还是由寨中“赤脚医生”以传统山草药施治的。可见，山民茶农也知道茶可防病，也可有助康复。但真的患病时，也还是寻医问药的。

　　若以茶之为饮，应节气之变而选不同之茶，能更有效的防病强身。我却是十分认同。因为数年来，我确实循节气之变而换茶汤。自我感觉良好，以此法饮茶以来，竟未曾患病服药。

　　闲时常翻阅《内经》中与五运六气相关论述。了解到今年主运为土运不及。故坚实脾胃为治未病之首要。立秋至寒露为四之气，时值太阳寒水在泉。更应温煦脾阳。此为执中央而灌四旁。除6181为常年备饮之茶外，当此岁气交变之际，更选用6571、6371和6391、07谷花、手工无量山之7582等能应阳明燥金之品，取其坚实脾胃，益气除湿之功。不料也暗合量山茶人采集制作之用心。

　　众茶友谈兴很浓，不知不觉已是夜深人静。看着几位年轻茶友尽兴而归的背影，我长长舒了一口气。“三陪”能如此，却也苦乐参半了。